再談《將夜2》

《將夜2》的集數,比《將夜1》少幾乎三分之一,但是複雜度、及所需的情感層次,皆勝過第一部,而不容易處理。對於非原著讀者而言,需要走到一大半,甚至最後,才看得見整個故事的「原來是這樣連起來」的大輪廓瞭解到前面的意義。但往深一步思量其因果結構,又有若干脈絡不甚連貫的矛盾感。不像第一部有考書院復仇的主動積極的目標,第二部需靠集體累積、每個面向全走過後爆發出的震撼力,需時間蘊釀。要能在史詩向度與緊湊懸疑之間,找到平衡點,極具挑戰性。

在這個修行者與人間共存的世界裡,權力有其自身的邏輯,亦受到抽象力量所驅動,但這故事戲劇性太豐富,仍有我這樣戲劇理解力低的凡人,思維所難以企及之處,比方說,已被派去北疆參戰的何明池,在天女召喚下,破壞驚神陣,破壞之處皆為桑桑在都城待過的地方。借桑桑之力直接破壞即可,為何需何明池;既然沒有陣眼杵亦可搞搞震,夫子登天後依舊處心積慮找陣眼杵是為哪樁呢。唐王駕崩後,李漁篡改遺詔由李琿圓繼位,朝中竟沒人提接棺之事,唐反而去參加助燕抗金帳之成京保衛戰;唐重甲玄騎在此一役被滅後,在渭城的皇后、六皇子、馬士襄等人才知皇位被人繼承了,這可是在外國西陵燕國早就知悉的舊聞。王儲李琥珀在渭城糧草斷絕得吃馬肉,將領馬士襄卻可以拿得出饃饃肴蹄請寧缺吃,是否在隱喻強龍不壓地頭蛇的官場現形記。雁鳴湖一戰,桑桑用盡昊天神輝致寒疾復發,一病不起,故需急往瓦山送醫,11集卻插了一段寧缺桑桑打敗夏侯活蹦亂跳回書院後山謝夫子的場景。而天女的部分,則認同知守觀觀主中了人字符,功力被廢之後的人話:如果她是來自天上,在天上與夫子相抗的那位又是誰?

鄭少秋飾演的夫子,為所有人間之力的代表,於是在形象上,有一種不動的韌性,同時又有載浮載沉的生命活力。夫子建立的書院,充滿著自由的精神、入世的氣息,打破藩籬,冰火相融。夫子的學生,每一個就像不是他的學生一樣,都保留自我特質,閃耀在自己的一方天地。有彈琴吹簫下棋下廚的、有打鐵刺繡煎藥愛盪鞦韆的、更有23年從蟬變成會寫簪花小楷的人。以寧缺的講法,人間最玄妙的書院,如此雜亂,跟坊間賣藝的場子有何區別。在昊天的眼裡,更視人為螻蟻的物種。雖然不特別、到處都是,但也看到了生命的頑強,讓昊天有所顧忌,於是每隔千年降臨大災難滅世,來個天與人的生態平衡。夫子堵到東躲西藏的酒徒和屠夫,再次確定沒有永夜之處,冥王存在,選擇擺脫老天爺的控制,決定破了這天。「即使千萬人在前,我要去那便去」,實質上,要做什麼就做什麼,是指君子不器,不受慣性所綁架,不帶著既定規則,有色的眼鏡去看事物,掙脫侷限,選擇未曾經歷的其他人生,讓生命更加完整。鄭少秋在角色表現了如此形而上的生命之道,深具靈魂的哲學。

夫子認為活著比任何事都重要,故將維持生活的吃飯視為比天還大,不能湊合,無論向弟子闡述其理念、扁隆慶、救寧缺、掟曲妮、是否對世間出手,人生任何情境下都值得吃,作每個決定也是邊吃邊完成。民以食為天,應是食物教派信奉者,米其林指南的鼻祖。然而夫子專注於飄著馨香的美食,亦防備昊天在後的覬覦,夫子被昊天視為人間最美的味道,以其精魄補充天地元氣。兩者攻防相看千年,誰都不能耐何彼此。於是昊天為對付夫子,不惜構織一道自然之局降臨人間,18年前看到天女桑桑降生,夫子為避免和她命運糾纏,選擇保持距離。但昊天又成功地讓夫子一度相信桑桑是冥王之女。借劍斬天之際,夫子以昊天神輝鎮壓桑桑體內冥王烙印,把自己的人間之力,灌了進去,被昊天發現了行蹤。昊天意圖逼迫夫子上天一戰,夫子亦盤算如何滯留天女在人間做客,在荒原、熱海、宋國、唐國,桃山,泗水畔,一路上瀰漫夫子與天女各自別有所想,潛進潛出他人心思的詭異氣氛,每個平靜祥和的對話都暗藏殺機。感受到夫子壓力有點大,但也不能臨陣脫逃,只能往風暴中縱身一躍向天應戰,也是不願浮生虛渡的壓抑大爆發。

鄭少秋詮釋下的夫子,什麼都知道,但假裝不知道,寄情美食,躲避各種已探測到的擔憂。固執,彷彿鬧脾氣的任性,時而自我挖苦與解嘲,高深莫測,無人與之匹敵。至於余帘憶及夫子摔個大馬趴討其歡心的情節,我想不論鏡頭內外,都是「不可能」發生的事。夫子在荒原之上,鏡頭之下,儘管身無長物,如詩般細膩的影像,已是最賞心悅目的風景。精準到位的細節執行,完全是演技試金石與現形鏡。借劍斬龍一戰,是否夫子紆尊降貴或是昊天轉型,我沒有能力說清楚,只有一點很肯定,就是與龐然巨物的縱深搏鬥與大動能,力道萬鈞,是全劇最耀目的場面。最後的登天,劃破天際般噴射,與最後昇華時分的逆光,呼吸可聞的沉靜,是靈光閃耀不可忽視的存在。在最光輝燦爛的段落依舊露出尊嚴,心中還帶著一點點得意離去。隨著夫子飆高,觀眾心也停留在萬丈高的天空上。直到知守觀觀主從南海上岸,小木棍再也阻擋不了,墜落地面,才真切感受到夫子真的不再出現了。整部劇猶如一場史詩級奇幻之旅,是高度想像力的產物,無論多麼天馬行空,終究讓觀眾獲得感動為最終任務,夫子佔戲不多,總是有辦法勾住觀眾,充滿啟示,義無反顧的瀟灑,都給人那人就在燈火欄柵處,無法放下的深刻感受。

2020-3-18